人人争当戏精？这一新兴都市游戏背后，能否成就大“IP”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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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欢迎各位回到你们的命运之轮。" 走进一间昏暗破败的小屋，1994 年出生的罗筠此刻的身份是整整大自己一轮的女白领 " 杨蓓 "，从小生活平顺的罗筠，将在这间小屋经历改变 " 杨蓓 " 全家命运的关键点——两起跨越两代人的 " 命案 "。
近来，这种名为 " 剧本杀 " 的游戏正逐渐受到年轻人欢迎。参与这场 " 剧本杀 " 的除了罗筠和两个朋友，另外 4 人是 " 拼玩 " 的陌生人。在四个小时里，他们将根据抽中的剧本人物，演绎剧本故事，完成 " 抓 " 与 " 逃 " 的游戏。
登录大众点评网搜索 " 剧本杀 "，在上海能找出约 265 个结果，还有部分专门的 " 剧本杀 "APP。相比 KTV 等传统娱乐方式，这种融沉浸式游戏体验和社交于一体的场所，在上海正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人人都是 " 戏精 "
走进这间破败的 " 小屋 "，罗筠努力把自己代入幼年 " 杨蓓 " 的视野，努力观察幕布后举刀的黑影究竟是谁。而到最后所有谜题揭晓，罗筠猜测到第二起案件的 " 凶手 " 很可能就是 " 杨蓓 " 的弟弟时，她竟然差点流泪了。
" 大家现在都在讲娱乐要‘沉浸’嘛，‘剧本杀’能让你‘沉浸’到另一个人的人生里。" 罗筠去年开始接触 " 剧本杀 "，已经玩了十几个不同的剧本，" ‘剧本杀’一开始吸引人的肯定是悬疑、恐怖的噱头，但玩久了还是有感情投入的剧本更令人回味。而且有些剧本的台词需要玩家自己即兴发挥，让这样的游戏更有‘创作’的感觉。"
资深玩家陈颖曦早期甚至参加过一场 " 冥婚 " 题材的游戏，但他也感到如今剧本开发越来越多样，" 悬疑的外壳下，有历史、感情、事业等多种类型，能通过游戏感受人生的复杂与多元。" 去年他参加的《鸢飞戾天》至今难忘，是一个发生在南宋的故事，" 每个人物性格都非常饱满，尤其是面临各种抉择时，真的是对灵魂的考验。这对我自己的人生也有启悟。"
打开各个大众点评或 " 剧本杀 " 体验馆的微信号，每天的 " 剧本杀 " 场次像电影排片表一样罗列供玩家选择，每场下面会标注还剩多少席位。运营一家 " 剧本杀 " 体验店的吴先生告诉记者，" 一场‘剧本杀’一般 4-8 人玩，有些是公司团建、朋友庆生这样的熟人一起来，有些就是玩家拼团。"


大众点评网上的 " 剧本杀 " 体验店排片介绍
罗筠有个合作伙伴是在游戏时认识的。" 当时他对整个过程的分析非常理性，逻辑情绪，表达有感染力，我很欣赏。" 游戏结束她主动找这位男士互换微信，后来还在工作上有了合作。
" 虽然现在人人都是‘戏精’，但毕竟我们没有专业表演训练，参与游戏时本人的性格与角色的性格往往会交织在一起，也成为别具一格的社交体验。" 陈颖曦曾介绍两个朋友相亲，为免尴尬一群人一起参与了一场 " 剧本杀 "，男士抽中 " 凶手 "，但与其相亲的女士一直不肯相信，原本剧本中设计暴露凶手的情景，都在女士的意外 " 助攻 " 下掩饰过去。最后复盘之时，这位女士大惊失色。事后两人都向陈颖曦表示 " 不合适 "，男方认为女方 " 想法太简单 "，女方则认为男方 " 城府太深，初次见面玩个游戏都这样 "。
经营 " 剧本杀 " 店的余洋把线下 " 剧本杀 " 体验馆分为三类：最简单的模式是与 " 狼人杀 " 类似的桌面游戏，玩家圆桌围坐，但扮演的不再是 " 村民 " 和 " 狼 "，而是剧本写定的角色，依靠剧本进行推理；第二类则会搭建部分场景，有些还会提供服装，以增加沉浸感；第三类则与综艺节目《明星大侦探》类似，体验馆会搭建完整的场景，玩家需要变装进入角色，并在现场寻找线索，" 是‘狼人杀’和‘密室’的合体 "。三种类型每个人的价格也从数十元到 300 元不等。


实景布置的 " 剧本杀 · " 与 " 密室 " 游戏有些相似
" ‘剧本杀’最早起源于欧美流行的派对游戏，派对上一名宾客会秘密扮演凶手角色，其他宾客通过调查推理找到凶手。后来开始有人专门创作这类剧本。国内在 2018 年出现了一波小高峰，其中不乏综艺节目《明星大侦探》和《唐人街探案》这样的推理电影的推动。" 吴先生告诉记者，原本经营桌游的他，正是感到 " 狼人杀 " 吸引力渐褪，才升级做起了 " 剧本杀 "。
剧本，还是剧本
" 剧本杀 "，关键在剧本。
余洋的体验馆只有 150 平方米左右，可搭建场景不多，但他储备了 70 个 " 剧本杀 " 的剧本，" 我认识的另外一家剧本数量超过 200 个。" 据他透露，一般的剧本价格约 500 元左右，如果是 " 城市限定 " 或 " 独家售卖 "，那价格就会在 4000 元至 1 万元左右。在大众点评上，" 剧本杀 " 体验馆往往会特别标注 " 独家 " 剧本，其价格也会高于其他剧本。" 因为‘独家限定’，就是一家体验馆的核心优势。"
吴先生最早的剧本来源，是一些玩家自己带来的，后来部分网友也会在 " 剧本杀 "APP 上投稿。随着这一游戏的流行，如今的剧本大多来自专门的 " 编剧工作室 "，" 编剧中有不少是尚未成名的网络小说写手。" 在淘宝上搜索 " 盒装本剧本杀 "，能找到大量商品，价格从几十元到上万元不等。吴先生说，" 有些剧本工作室专门制作好剧本后打包成‘盒装本’，包括角色卡、剧情本、线索卡等，但卖几十块的多数是盗版。"


" 剧本杀 " 很多情节来自于经典推理作品
" 对一些编剧来说，写这类剧本可能比写小说更有竞争力。现在网络小说竞争也很激烈，连续更新非常吃力。但一个 5 人玩的‘剧本杀’本子，每个角色的阅读量一般是 3000 字，加上情节、线索和主持人的话，一共也就 2 万字左右。" 余洋说，那些 500 元左右的剧本看似价格不高，但可以重复销售，" 曾经有个本子，几天就卖了 1500 多次。" 而独家剧本就算一次只能卖 5000 元，但可以卖给多个城市，一个剧本就能带来数以万计的收入。
" 老怪 " 是一名剧本杀编剧，"2018 年剧本杀 APP 出现不少，线上剧本需求量很大，我那时所在的团队要求每天一更。这个行业目前门槛不高，专业编剧与兼职业余写手大概三七开，剧本质量参差不齐。"
" ‘剧本杀’的创作难度跟一般的剧本和小说很不一样。"" 老怪 " 说，一般的文本都会注重文学审美和结构框架，但在 " 剧本杀 " 里，必须照顾每个玩家的参与性，" 从技术上来说，如果人人都要有疑点，平均用力的推理剧是不会好看的。但‘剧本杀’人物的悬疑点就是平均分配的。"
记者走访也发现，许多玩家吐槽 " 剧本杀 " 玩多了 " 都差不多 "" 推理情节生硬又狗血 "。" 老怪 " 几乎玩遍了上海 " 剧本杀 " 体验馆，感觉是 " 高度套路化、类型化 "。" 把这些剧本拆开来看，核心模式其实很简单。组个编剧团队，给出情节大纲，每个人分配不同的人物，流水线一样就能完成。"
" 老怪 " 投入心血最多的一部 " 剧本杀 " 作品，是在写作之初就有体验馆明确表示购买意向，联系他到现场查看场地，并根据现场情况对内容进行订制。
余洋选择剧本，很大程度依赖同行的互相推荐及口耳相传。" 能卖上千本的剧本，说明它的口碑很好。" 余洋也提到了《鸢飞戾天》较受欢迎，" 希望随着玩家的增加、行业的发展，门槛会越来越高，精品也会越来越多。"
线上？线下？
周末深夜，梅赛德斯 · 奔驰文化中心旁边的广场上来了一群年轻人，分散在各个角落，时而举着手机窃窃私语，时而聚在一起寻找东西——他们把一款设定为 " 五星级酒店杀人案 " 的线上 " 剧本杀 " 游戏，带到线下来玩。
" ‘剧本杀’ APP 虽然不少，各自在家玩也方便，但总不及线下玩来得有感觉。" 参与这次游戏的邵磊是 " 剧本杀 " 爱好者，疫情期间也曾和朋友在线上玩，" 但线上玩很难进入角色，上一秒你还是个‘为父寻仇’的侠客，下一秒你妈就敲门叫你吃水果，太穿越太破功了。"


穿上 " 戏服 " 有助于进入情境
因疫情停业 3 个月后，余洋的体验馆又热闹起来。" 线上‘网杀’还有明显的不足，比如没有主持人，导致无人控场，但线下主持人角色可以由工作人员扮演，毫无痕迹地进入游戏中。"
在疫情影响下几乎所有行业都开始 " 互联网 +" 化，但 " 剧本杀 " 玩家们依然渴望回归线下。
由上海吾声网络科技有限公司研发的 APP" 我是谜 " 是玩家中知名度较高的 " 剧本杀 " 平台，然而在获得融资后，" 我是谜 " 逆向而行走起了线下门店路线，在静安、徐汇、闵行、长宁多个区开出体验店，剧本的场景包括古堡、赌场、画室乃至古代战场。
一些业内人士介绍，线下 " 剧本杀 " 体验店因为加入了实景搜证和服装道具等支出，前期投资相对较大，" 但在上海这样的大城市，人流量基础大，一个剧本可以供给不同的客户群玩，也能接受相对较高的消费，还有外地玩家专门到上海来玩城市限定的剧本。一些体验店以实景为招牌，再从相对简单的桌游式‘剧本杀’盈利。"
而另一个让 " 剧本杀 " 由线上回归线下的重要因素，是无可回避的盗版问题。" 各大城市的线下展会，是编剧和店主交易最主要的途径。" 余洋一般也会参加 " 剧本杀 " 展会挑选剧本，这样的展会几乎每月都有，遍布全国一二线城市，规模较大的甚至可以吸引上百家剧本发行机构和数以千计的店铺参加。" 难以想象，这样面向互联网一代的游戏项目，还在通过最古老的方式交易。"
" ‘剧本杀’的关键是剧本，剧本的核心是悬疑，一旦被‘剧透’，吸引力就大打折扣。" 吴先生告诉记者，多年来行业一直以这样的 " 笨办法 " 来对抗盗版问题。但受疫情影响，今年以来的展会全部延迟，事实上即使继续举办，今年 41 岁的吴先生也坦言 " 体力吃不消 "：" 参加展会要把新剧本先玩一遍，一个剧本一般要 4 小时，一天才能测几本？虽然现在会以故事情节来推断，但还是怕‘踩雷’。"
据业内人士透露，目前已经出现了 " 线上测本 " 软件，例如初柒科技开发的 " 聚本 Pad"，以 Pad 取代纸质剧本，线上测本时每条线索都有摩斯密码加密。据介绍，这一平台的剧本交易方式也发生变化，店家不是一次性付费买下剧本，而是按照玩家消费次数来分成，" 这样也能助推更受市场欢迎的内容产生。"
" 剧本杀 " 能成就大 IP 吗？
陈颖曦印象最深刻的是 " 剧本杀 "，是与刚刚大结局的网剧同名的《古董局中局》。尽管在他玩过的游戏中这部 " 剧本杀 " 最多算 " 中游产品 "，却将小说、影视和游戏串联在一起，名副其实的 " 大 IP"。
" 其实多玩几本‘剧本杀’，就会发现核心悬疑都非常相似，只是外在内容进行了不同环境、人物的包装。" 在陈颖曦看来，还不如与小说、影视联动，采取 "IP" 式开发。在一些线下体验馆，记者也看到因疫情尚未上映的《唐人街探案 3》中的日本 " 中华街 " 场景，已经成了一些体验馆的新主题。
老怪也表示，目前卖座的剧本中，主流市场就是以模仿、借鉴经典推理原著为主的 " 蹭 IP" 式剧本。" 我从业以来，几乎没有看到过哪部独立原创的‘剧本杀’可以火起来。" 老怪坦言，就算自己创作的那本还算满意、独家定制的 " 剧本杀 " 作品，核心环节也是 " 借 IP"。
吴先生的朋友曾联系他，希望以一套 " 悬疑、温情 " 的 " 剧本杀 " 为蓝本，拍摄一部自己和女朋友的 " 爱情电影 "。" 真正的电影肯定是拍不了的，但侧面记录沉浸式‘剧本杀’的过程，可能成为产业链的延伸。" 甚至有人建议吴先生可以联系影视基地，" 现在影视基地也在搞旅游，何不把‘剧本杀’作为游玩项目之一，甚至搞一档《我就是戏精》节目？脑洞一开，可比单纯地走马观花有意思多了。"


有原本的影视基地开发过类似的 " 体验项目 "
不过这样的想法很快就被否定了。吴先生联系周边影视基地，均被告知 " 目前没有这样的计划 "，" ‘剧本杀’想走‘大 IP ’路线，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在老怪看来，缺乏真正优质的原创剧本，是困扰 " 剧本杀 " 发展的最大问题。" 推理作品其实对作者的能力要求很高，但目前没有真正能够达到艺术标准的原创推理剧本。而剧本杀的经营模式让它很难孵化出优秀作品。" 老怪认为，一方面是消费者对经典 IP 的喜欢和依赖，另一方面是编剧赚快钱不愿意沉下来推出好剧本，" 大多数编剧并没有把快速推出的‘剧本杀’当成自己的作品，更不可能当做 IP 来经营维护，卖出去就不会再管了。对于‘剧本杀’的抄袭维权难度也很大，很多编剧不会走法律途径，而是通过在网上‘挂人’吵架的方式来发泄不满，这对行业发展来说并无益处。"


刚刚大结局的网剧《古董局中局 2》脱胎于同名小说，市场也有相应的 " 剧本杀 "
" 每次参加展会，就有人出来说‘剧本杀’市场已达百亿级别，也的确迎来过几次‘风口’，还有人不断加入这个市场。但这样的说法究竟有没有根据，我不知道。" 余洋表示，如果拿 " 剧本杀 " 与曾经流行的 " 狼人杀 " 乃至 " 电竞 " 来比，除了专业作者还要有专业玩家，" 但玩家的门槛是远高于看推理小说和电影的，对很多人来说，‘娱乐’等于‘不动脑子’。"
" 如果真的有好的原创剧本，我愿意为它吆喝。" 陈颖曦依然看好 " 剧本杀 "，" 这样的娱乐方式，把玩家和编剧摆在了同样的‘创作者’层面。"
栏目主编：施晨露 本文作者：简工博 钟菡 张熠 文字编辑：简工博 题图来源：新华社